北野寒最终还是收下了短剑。沈晴亲眼看着他放进衣襟里,才满意地在北野寒的瞪视下收回吃豆腐的手,坐回自己的位置。
马车上的日子过得单调枯燥,半晌就在昏昏沉沉中度过。
北野寒很少坐马车。在北庭小孩子从很小就开始骑马纵横,他们几乎是没有马车这种代步工具的。所以一日下来,北野寒就被行在山路上的马车颠得七荤八素,脸色泛白。
沈晴睡了一觉醒来,伸手去摸北野寒的手,一手冷汗,吓了一跳,赶紧掀开车帘要叫人停车,北野寒拦住她,摇头:“别惊动人。”
沈晴顿了顿,放下车帘,对看过来的秉烛摇了摇头,坐回车里,揽着北野寒靠在她腿上,“放开。”北野寒身子一僵要挣扎,沈晴制住他,道:“别闹。这样舒服点,我给你揉揉头。”
北野寒皱眉看了看她,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,背对着她,给她一个后脑勺。
沈晴轻笑一声,探手扶住他的脖颈,将暗纹锦缎的衣领微微下拉,给他揉后颈和额头。
温暖干燥,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和粗粝的薄茧,修长的手指按压过酸胀疼痛的身体,仿佛阳光铺洒的舒适,令北野寒不自觉地慢慢放松了僵硬的身体。
指尖滑过半截白皙的后颈,感受着指尖光洁温腻的肌肤和怀里放软的身体,沈晴看了眼北野寒苍白俊秀的侧脸,倾身笑着凑到他耳边:“信任我?”
北野寒微微侧了侧脑袋,躲开她,皱眉道:“接着按。”
“是,大爷!”沈晴笑道,手上不停,轻轻揉捏着。
北野寒眯着眼道:“你学过?”
“算不上学过。孟俊远会,从他那里看了点皮毛,准备日后好好伺候夫君你的。”马车颠了一下,沈晴将人往怀里搂紧了,不见挣扎,顿觉北野寒眯眼享受的模样像极了被顺毛的小狼崽,外表乖巧无害,内里野心狠心却一样都不少。
“宁国侯府的小侯爷?”北野寒想起迎亲时有人通传的孟小侯爷要抢亲的消息,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。
“嗯,”沈晴点头,“段步凡你听过吧,镇国公家的大公子,他爹不行了,现今也就他当家做主,只差了个爵位的名头而已,过不了两年就扣上了。孟俊远就是为他学的。”
北野寒睁开眼,墨黑的瞳中流露出赞赏,“段公子智谋无双,才华横溢,令人佩服。”
突然颈上一痛,北野寒吸了口气,低喝:“你干什么?”
沈晴捏着他的后颈,哼道:“一个瘸子,夸他做什么。还是个有家室的瘸子……”
北野寒脸色一僵,联系前后似乎明白了什么,但却重新闭上眼,什么都没问。
沈晴捏了捏他的下颔,“怎么不问我是谁?段公子可还没成亲呢。你这么看好他,不想知道?”
北野寒面无表情,重重拍开他的手。
沈晴叹了口气。
今日的车程还有一半,一闲下来北野寒又要难受,想着转移转移他的注意力,沈晴从车壁上的多宝格内翻出一本书来,道:“闲着没事,我给你念书吧。这本是……呃,《燕云录》?我记得这是个话本……”
北野寒突然睁开眼,翻了个身平躺在沈晴腿上,黑亮的眼睛带着期待的光看着沈晴。
沈晴手一抖,差点把书给撕了。
“念吧。”
似乎无意中窥见了北庭二王子某些不为人知的小爱好,沈晴有些愉悦,读起话本来都声音朗朗,抑扬顿挫,“话说梁末齐初,群雄并起,燕州之北出了个放牛娃……”
……放牛娃?沈晴看着情节神色一僵。
一本话本下来一半,沈晴的嗓子直冒烟。
灌了几口茶水,眼角余光瞟见北野寒慢慢闭上眼,侧脸宁静,像是睡过去了,沈晴便缓了口气,停了下来。
突然腰间一疼。
沈晴低头看了眼北野寒按在自己腰上的手,抓过来轻轻咬了一口,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,才将那只手重新放回去。端起矮桌上的茶杯,又灌了口水,翻页,接着念。
到了晚间,车队停在一座小镇上,北野寒从马车上下来,面无表情,但看得出精神不错,眼中神采奕奕。他身后,沈晴走下来,再如沐春风的笑也掩不住一脸委顿。
秉烛走过来,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晴,沈晴瞥他一眼,秉烛小声道:“小姐,要不要去买点医治晕车的药?”
沈晴张了张嘴,开口沙哑,像是嗓子里含了砂砾般,让原本清越的声音变得沙哑难辨,隐隐夹了丝慵懒的性感。
“不用了,要买就买点润喉之物吧。”
所以这是要接着任劳任怨的意思?秉烛了悟。
“对了,”沈晴想起来补充道,“去镇上的书铺买点话本,别太多也别太少,挑着有趣的,来个十几本。”
小姐你干脆叫个说书先生吧。秉烛将话咽回嗓子,转身去了。
第二日,尽职尽责的小厮兼暗卫秉烛将一个小箱子放到马车上,沈晴打开一看,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话本,拎起几本看了看。
“《风流王爷俏寡妇》?《段美人情录》?!《夜半无人私会》?!!这都什么跟什么?!”沈晴额角狂跳。
秉烛无奈道:“小姐,镇上的书铺只有这些。实在不行,等过两日到祁州再买?”
沈晴摆摆手,“算了算了,就先这么着。”
等到北野寒上马车的时候,自然发现了占据了马车角落的一箱子书,他没说话,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沈晴,沈晴觉得喉头一紧,拍了拍大腿。
北野寒僵了下,皱眉迟疑片刻,还是靠了过来。沈晴认命地翻出一本看起来最为正常的话本,念了起来。不过令沈晴感到欣慰和苦恼的是,北野寒似乎很满意这一箱子书,不仅数量,还有内容。
用过午饭,北野寒倒了杯清水,往杯子里扔了个药丸,递给沈晴。
沈晴用眼神询问他,她已经不想再说话了。
北野寒依旧面色冷淡,道:“养嗓。”
一口喝下去,沈晴觉得这药简直甜得要命,让她忍不住笑弯了眉眼。
这日过了午,车队进入了祁州地界,地势绵延起伏,山脉耸立,林木茂密。秋风席卷,凉意飒飒,晃起落叶满地。
沈晴放下话本,刚喝了口水,马车就是一震,猛然停下,赶紧伸手搂住被颠了一下的北野寒,自己却被呛得差点喷了,不住地咳嗽。
北野寒坐起身来,看了她一眼。
常蕴风流与煞气的眉眼紧紧皱成一团,脸色绯红,一张脸咳嗽得都要鼓成了包子,北野寒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她,顺便戳了一下沈晴的脸颊。
沈晴抓住他的手指,咳嗽道:“咳咳!给咳……给我……拍拍!”
北野寒一掌拍在沈晴背上,沈晴差点一口气上不来,脸都憋红了。
咳嗽几声缓过来,沈晴哑着嗓子道:“你个白眼狼。”
北野寒没搭理她,起身掀开车帘望出去,前面被挡着看不清楚,就问旁边马上的护卫:“怎么回事?”
护卫答道:“二王子,前面突然有树倒下,把路拦住了。”
北野寒蹙眉,正欲再开口,便听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厉喝:“小心!保护二王子!”
车队立刻乱了起来,护卫团团围在马车周围,拓跋燕回头高声道:“二王子在马车里躲好了,别出来!”
这个时候还不忘挑拨讥讽他两句。北野寒挥开过来请他进马车的护卫,一把将护卫腰间的刀抽了出来,喊道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回答他的是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动。
遥遥的,尘沙扬起,数道矫健的身影纵马奔驰,从风烟之中冲出,奔腾呼啸而来,仿若猛虎下山,气势骇人。
北庭车队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。
“天狼军!是天狼军!”有人认出来人装束,大喊了一声,声音里充满惊骇。车队一阵沉寂之后,更加骚乱。
“竟然是天狼军……”
“别慌!在大齐境内,还离京城不远,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,我们是和亲使团!”
“那他们来干什么?”
北野寒的身体微微一僵。
一只手摸上他微凉的手指,北野寒偏头,半张俊美昳丽的侧脸闯入视线。
沈晴从马车里走出来,柔光覆面,含着点淡笑,目光望向远处的身影,眉眼冷肃。
“我没想到他们会来。”沈晴握了握北野寒的手,将那点凉意驱散,无奈道,“放心,我不会让他们误事的。你多担待点。”
路上烟尘散去,天狼军已经来到了数丈外,与使团车队遥遥而望。拓跋燕拉着缰绳,手按着弯刀,警惕而又仇视地盯着来人,浓烈的煞气在眉间翻涌,若不是旁边的右统领拉着,一定早就冲上去拼命了。
北野寒看了沈晴一眼:“那就是你的天狼军?”
“只是当初留在京郊的一部分而已,听说前些日子被皇上派到南边去了,应当是才回来。”
沈晴说着,探手从旁边拉来一匹没人坐的马,藏青衣袍微扬,掠过一阵清风。他长腿踩住马镫,稳坐马上,俯身对北野寒伸手。
北野寒看了眼那只手,突然道:“你能为我训练一支军队吗?”话一出口,北野寒也被自己的冒昧和痴心妄想惊了一下,眉头紧锁,微微抿起了唇。
沈晴笑了笑,凝着他黑曜石般流光的眼,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这么说。大概从第一次见面开始,北野寒在她面前就从来没有掩饰过他的野心,她很喜欢这种坦诚。
“报酬呢?”沈晴的手仍伸着,笑着问。
……沈晴竟然没有拒绝。
北野寒看着那只手微微一怔,犹豫片刻,正要伸手,却忽然抬眼看见了沈晴满眼的促狭,手腕一转,拉过另一匹马的缰绳,翻身上马,往前走了两步,看也不看沈晴道:“我不会用他们来对付大齐,和你。报酬随你提。”
说完,一夹马腹,向队伍最前而去。
随我提?沈晴笑意盎然,悠悠一甩马鞭,跟了过去。